随着全球政治经济环境的变化和疫情的影响，中国经济发展环境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正在上升。在财税方面，尽管中央基于经济下行预期持续推出和落实减税降费政策，但无论是由于财政收入承压还是系统化征管的推进，在税收征管领域严格征管的趋势异常明显，特别是针对高净值人士。本文将基于近期中国税收领域的最新变化与趋势，结合我们为高净值人士提供税务服务的经验，总结梳理高净值人士目前主要面临的税务风险，并提出应对策略与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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税收立法和征管的变化与趋势

综观近期税收领域的发展变化，我们可以看到立法上鼓励宽松，执法上趋于收紧的总体趋势。在去年国家税务总局王军局长在培育市场主体优化营商环境研讨会上的主旨演讲中，也明确提及想方设法把名义税率降下来，想方设法把实际征收率提上去，想方设法把偷逃税行为打击掉。[1]

一方面，减税降费政策出台，纳税人的名义税率在持续下降，税务机关也在进一步简化税务程序性事项。例如，今年大规模推进的增值税留抵退税政策，小规模纳税人免征增值税等减税降费政策，以及在程序方面，进一步精简享受优惠政策办理流程和手续，持续扩大涉税资料由事前报送改为留存备查的范围等。

另一方面，在名义税率下降的同时，税收征管趋严。税务机关将依赖其数据搜集和分析能力的提升，实现从“以票管税”向“以数治税”分类精准监管转变，通过数字化升级和智能化改造全方面提高税务征管能力。

从中长期来看，广受关注的房地产税、遗产税等未来也可能会成为高净值人士需要考虑的问题。在国际上，随着全球涉税信息交换进程的推进，OECD支柱二方案设计的基本完成，以及热门离岸地区经济实质法的落实，国际税收环境发生明显变化。

具体到与高净值人士相关的税收征管趋势，我们结合近期热点事件简要总结如下：

1. 整体趋势：以数治税，税务机关征管效率提升

（1）境内外涉税数据采集

数据采集是税务机关进行税收征管的重要基础。需要关注的是，税务机关金税四期系统的上线将成为税务机关掌握纳税人相关信息的重要技术工具。在金税三期的基础上，系统增加了“非税”的业务内容，配合银行、外汇、海关等行政部门信息共享和信息核查，纳税人在税收征管中会更加透明。未来，税务机关结合纳税人主动递交的信息、与其他政府部门共享交换的信息以及企业披露的信息等公开数据，可以形成纳税人更为精准的数字画像。

境内的数据处于税务局的监控之下，那境外是不是就安全了呢？可能未必。大家可能都对CRS（共同申报准则）有所耳闻，基于CRS规则，高净值人士的海外金融账户信息将被交换回中国的税务机关。2018年9月我国已就高净值客户信息与93个司法辖区完成第一次信息交换，之后每年9月都会进行一次信息交换。虽然目前从公开信息来看，没有基于CRS交换回的信息开展税务检查的案例，但据我们了解，有些地区的税务机关已经开始在CRS信息的数据库中进行数据抽查并据此开展了部分调查工作，高净值人士未来将可能会面对税务机关的挑战。

更为重要的是，在此次增值税留抵退税的进程中，大数据系统展现了在风险分析上的重要作用，大量的调查案件来源于大数据采集的进销项情况分析。

因此，在数据采集更加全面，分析能力不断加强的趋势下，纳税人以往简单利用信息不对称进行的所谓税务筹划将面临进一步调整。

（2）在税收征管中分析及应用数据

税务机关在采集到纳税人信息和数据后，会做进一步的分析与应用。例如，江苏省税务局在其搜集的数亿计税收大数据基础上，开发了1000多个税收风险指标模型；深圳税务局引入了AI技术对风险进行精准画像，并且会自动扫描形成疑点清单，方便对异常行为进行精准监测等。

那么税务机关在具体案件中会如何应用这些信息呢？举例来说，此前杭州市税务局对某头部带货主播进行检查的起因是通过税收大数据分析发现其涉嫌偷逃税款，于是依法对其进行立案并开展税务稽查。肇庆市税务机关曾应用网络爬虫技术采集上市公司公告数据和信息，并借助个人限售股选案模型，分析互联网信息及征管数据，由此发现了上市公司股东转让限售股的线索并对其进行了调查。此类工作预计将会成为未来税务机关的工作常规，即不断形成数据比对和分析的整体能力，并据以确定调查对象和方向。

2. 持续打击重大税收违法行为

重大税收违法行为一直是税务机关在税收征管中持续关注的重点事项，如偷逃税、虚开增值税发票、骗取出口退税等。在国务院和国家税务总局发布的文件中多次明确提到，加强重点领域的风险防控和监管，尤其是对于逃避税问题多发的行业、地区和人群，需要适当提高抽查比例；对于隐瞒收入、虚列成本、转移利润以及利用“税收洼地”“阴阳合同”和关联交易等逃避税行为，要加大检查力度。

以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为例，自2021年3月起，国家税务总局接连曝光增值税专用发票虚开骗税的典型案例。审视我们近年来代理的众多虚开发票相关案件，既覆盖互联网货运这样的新业态，也有医药医疗这样的传统行业。

需要特别关注的是，上述重大税收违法行为，如构成犯罪，还将涉及刑事风险。

3. 对高净值人士加强税收征管

在“共同富裕”的价值导向下，税务机关进一步加强了对高净值人士的税收征管。自2021年以来，税务机关持续关注高收入人群的投资行为，对股权转让、股权激励、通过个人独资企业、合伙企业投资等加强监管，详见下图。

（点击查看大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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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净值人士主要面临的税务风险和影响

在日益严峻的税收监管环境下， 高净值人士有必要重新审视个人及企业的整体税务合规性，提早进行税务健康检查并及时排雷，以下我们简要梳理了主要的税务风险和可能带来的影响。

1. 高净值人士面临的主要税务风险

（1）经营方面的风险

企业的经营与高净值人士的财富创造息息相关，从企业经营的角度，可以特别关注以下税务事项。

1）重大税务风险的排查

虚开增值税发票一直是税务机关关注的重点。实践中，我们观察到仍然有企业为了冲成本而买发票，为了隐匿收入而不开发票，开具的发票与实际经营行为不符，或是对于取得的问题发票不知如何处理等情况。

今年推出并落实的大规模增值税留抵退税政策是对企业现金流的“及时雨”，但税务机关建立了留抵退税的事后复核机制，以打击企业通过不合理方式骗取留抵退税的行为。在此情况下，如企业对自身的发票合规事宜无法做到心中有数，不免在事后检查中可能将“及时雨”变成“烫手山芋”。

需特别强调的是，在税务领域虚开发票将会面临重罚，除罚款等行政处罚外，还可能触发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罪、虚开发票罪等刑事风险。根据今年出台的《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关于公安机关管辖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诉标准的规定（二）》，虚开的税款数额在10万元以上或者造成国家税款损失数额在5万元以上的将会被立案追溯，我们提醒高净值人士务必要小心谨慎。

另一个常见的重大税务风险是偷逃税，表现形式包括设立“两套账”隐匿收入，签署“阴阳合同”少缴税款，虚假纳税申报多列支出或少列收入，虚构业务转换收入性质等，这在近期的明星网红税务案件中都有所曝光。如构成偷逃税，将面临0.5倍至5倍的罚款，且可能触发刑事上的逃税罪。

因此，企业需要尽早行动起来，对自身的重大涉税风险提前进行内部评估，以免带来重大影响，甚至引发刑事风险。

2）激进税务筹划的清理

简单粗暴的税收规划会使企业和个人面临重大税务风险。例如，利用设立在税收洼地的空壳公司转移利润，通过收取现金隐匿收入，通过做假账或改变收入性质等方式降低税负等。

举例来说，某企业先在税收洼地设立一家空壳公司，然后将货物以较低的价格销售给空壳公司，空壳公司再按照市场价格将货物销售给客户。这样低价进高价出的方式将使大量利润留存在税收洼地，通过适用税收洼地的低税率，整体税负将会大大降低。对此，如空壳公司不具备相应的人员和业务开展能力，难以说明关联交易定价的合理性，关联交易将面临被调整的风险。

激进的所谓“税务筹划”可能不光带来关联交易的问题，结合其手段和目的，还很可能引发偷逃税、虚开增值税发票等重大税务风险，甚至刑事责任。

3）员工工资薪金支付的合规问题

我们观察到，实践中有公司为员工进行所谓的税务筹划，如在体外支付员工的工资薪金、奖金，通过福利平台向员工发放福利，员工拿大量发票来公司报销，员工亲属或设立的企业与公司进行交易，在境外发放但不在境内报税等。上述这些所谓的税务规划方式均面临税务风险。税务机关也关注到并进行了重点打击，例如对灵活用工平台的专项检查。

企业需要注意就其为员工发放的工资薪金需履行代扣代缴义务，若未履行扣缴义务，将需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特别是可能面临税金0.5倍至3倍的罚款。

（2）投资方面的风险

投资与高净值人士财富的保值增值密切相关，接下来我们来谈谈高净值人士在投资时可能会踩的税务的“坑”。

1）个人股权转让的激进筹划

2021年4月，国家税务总局明确将高收入人群股权转让纳入八大聚焦重点领域之一。广州、天津、广西、深圳、北京、广东、湖南等地税务局和市场监督管理局联合陆续发布有关“持个人转让股权完税凭证办理股权变更登记”的通告，将缴纳个人所得税作为办理股权变更登记的前置程序，进一步显示个人股权转让已成为重点监管对象。

实践中，出现了一些与个人股权转让相关的所谓税务筹划，例如通过多步交易改变纳税主体和纳税地，变更开户的证券机构，利用基金、信托等税收规则的不明确进行避税，利用税收洼地的核定征收、财政返还等。

在这些税务筹划安排中，大部分存在较大的税务风险，即使个人已经享受了较为有利的税收待遇，也不排除事后被税务机关追查补税。例如，广东省某税务机关曾就某个人股权转让适用核定征收要求重新办理纳税申报，浙江省某税务机关要求个人通过合伙企业转让股权适用5%-35%的超额累进税率而不应适用20%税率并要求补税等。

此外，对于个人的其他财产性所得，税收管理也预计会不断趋近，包括理财产品、信托投资的税收处理，在未来一段时间都可能会出现越来越明确的税收管理制度。

2）个人境外投资的风险

从财富管理的角度，财富的全球化和多元化配置已经成为一个大趋势，高净值人士也越来越多的走出去进行境外投资。在税务上，取决于境外投资的架构和目的地，境外的税务风险和影响不可忽视。

实践中较多人会选择通过BVI、开曼群岛、中国香港、新加坡等低税地进行境外投资，这种投资安排设计的初衷主要是为了降低税负。但在国际社会强调反避税的压力下，这些地区已开始要求企业在当地存在经济实质，并参与国际涉税信息的情报交换，这将增加税务合规成本与实践税务风险。

与此同时，中国也开始重视并强调对个人的反避税，在新个人所得税法中正式确立了反避税规则，但立法时还是采取了谨慎、克制的立场，且截至目前仅为原则性规定，具体的实施细则并未出台。其中需特别关注受控外国公司规则，对于中国居民个人控制的设立在BVI、开曼群岛等低税地的公司，其取得的分红款、股权转让所得等，在无合理商业理由的情况下，尽管没有分配给中国居民个人，未来将有可能会视同已分配，并被中国税务机关征收20%的个人所得税，这将成为一个重要的税务风险，也对高净值人士的境外投资架构提出了新的挑战。

（3）财富传承方面的风险

越来越多的高净值人士开始认识到，创富不等于守富，如何将财富顺利进行传承也是非常重要的问题，在税务上可以特别关注以下事项。

1）长期视角

长期以来，我国关于遗产税的讨论从未间断过，从国家开始倡导“共同富裕”以来，大家对于遗产税的关注更加密切。国际上高额的遗产税案例也经常会引发热议，例如韩国某集团前掌门人去世后遗留的巨额遗产和可能高达人民币699亿元的遗产税。目前虽然遗产税还尚未被列入全国人大立法规划中，但从长远来看，中国有较大的可能会考虑开征遗产税。

结合遗产税的立法趋势，目前已有部分高净值人士开始提前规划和安排，例如提前将资产过户给子女并享受已有的税收优惠政策，通过家族信托等工具进行财富传承，设立基金会、慈善信托等开展慈善事业等。这些安排在实现财富传承的同时还有可能起到风险隔离的效果，但在财产过户、收益分配等环节却可能存在税务风险。

以热门的家族信托为例，目前中国的信托税收立法基本处于空白状态，实践中，对于委托人将相关资产置入信托，受益人从家族信托取得收益的税务处理，均未有明确的税务规则。高净值人士在设立家族信托时，应对于相应的法律文件、税务处理与专业的税务顾问进行沟通，以有效管理税务风险和不确定性。

2）国际化视角

高净值人士家族中可能有成员长期生活在国外或是取得境外身份。需特别注意的是，近年来由于移民中介的宣传，大家很容易陷入“取得境外护照/永居身份=改变中国税收居民身份”并可避免在中国纳税等错误认知，忽略其在中国应履行的纳税义务。事实上除国籍和永居外，税收居民的确定还需要考虑家庭、经济利益关系、在境内外的停留时间等多个因素，税收居民身份的改变并非易事，需根据相关国家的国内税法、双边税收协定以及个人及家庭成员的具体情况来考虑和规划。

此外，对于家庭中有移民规划的人员，中国虽然没有像美国一样征收退籍税，但目前已经要求在注销户籍前办理纳税申报，进行税款清算，而且在取得境外新身份前，通过合规的方式进行适当的安排，将可以实现国际税收优化的效果，或也可以在取得身份后进行适当的安排。例如，在父母是中国籍，子女已经取得美国籍的情况下，可以考虑通过设立“外国赠与人信托”（FGT）来对子女继承财产时可能面临的高额美国遗产税进行规划。据了解，针对资产转移的情况，未来退籍税的制定也已经在讨论中。

2. 税务风险对高净值人士的主要影响

聊了这么多税务风险，这些风险究竟会给高净值人士带来哪些影响呢？

首先，如果被税务机关查处，税务机关将会要求个人或企业补缴税款，并加收每年约18%的滞纳金；如构成行政违法，可能带来行政罚款，如偷税行为的罚款最高为税款金额的5倍。

其次，重大税收违法行为如构成犯罪，将引发刑事责任，常见的涉税犯罪罪名包括逃税罪，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用于骗取出口退税、抵扣税款发票罪，虚开发票罪等。

最后，对纳税人的声誉和经营带来重大影响。对于个人，影响声誉；对于主播艺人等特定行业，对其业务发展带来重大不利影响。对于企业，影响信用评级，给企业经营、招投标、客户合作、发票开具、财务管理等将带来诸多不利，而且还将会影响融资和上市等。

总而言之，税务违法违规行为虽然可以暂时降低税负，但其面临的税务风险和由此带来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已经曝光的典型案例给大家都敲响了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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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对建议

征管趋势的趋严对纳税人提出了更为严格的税收遵从要求，在此大环境下，高净值人士应该如何应对潜在税务风险并做好规划呢？我们建议高净值人士首先应对自身面临的税收风险现状有清晰的认识，以便制定具有针对性的风险应对策略和合法合规的税收规划方案。

高净值人士首先需要识别潜在的税务风险，包括：1）身份情况的梳理：梳理个人和主要家庭成员的国籍和永久居民身份情况，并结合每个人的工作、家庭、资产、在各地的停留时间等，分析判断其税收居民身份；2）财产情况的梳理：梳理目前境内外的资产配置情况，包括房产、金融资产、股权等，了解资产取得、持有和处置的动态状况，初步定位潜在的税务风险；3）历史税务事项的重大风险排查：通过税务健康检查，评估个人和企业历史上是否曾有重大的税务不合规问题，特别是虚开增值税发票和偷逃税等问题。

接下来便是理性应对税务风险，对于已识别出的税务风险，我们建议尽早与专业人士进行沟通，根据风险的具体情况，确定整体沟通解决策略，并与主管税务机关积极沟通，在风险可控的情况下及时对历史问题进行清理。

面向未来，在合法合规的前提下，进行整体税务规划，通过预先布局和结构化安排来进行资产配置和财富传承，合理平衡税收成本与潜在的税务风险。

最后，我们一直强调的是，税务规划存在不可能三角理论，除了极端情况的法律漏洞，一个税务规划方案不可能同时具备方案简单、规划效果很好，且长期稳定安全的特征，任何税务问题都没有一个万用的标准且便利的解决方案。由于商业需求、交易安排、监管规则、税务处理等方面的复杂性，税务风险应对和整体税务规划都是综合且复杂的系统工程，需要具备专业融合能力，并从全盘考虑、综合协调的角度进行安排。

脚注：[1]http://beijing.chinatax.gov.cn/bjswj/c104273/202107/a54a4b3be7854081901dd6c08a179f1b.shtml

作者：叶永青 余悦 宋丹丹 冉蕾，来源：菜花来了。本文内容仅供一般参考用，均不视为正式的审计、会计、税务或其他建议，我们不能保证这些资料在日后仍然准确。任何人士不应在没有详细考虑相关的情况及获取适当的专业意见下依据所载内容行事。本号所转载的文章，仅供学术交流之用。文章或资料的原文版权归原作者或原版权人所有，我们尊重版权保护。如有问题请联系我们，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