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2年12月8日,南方周末2022科创大会在上海举办,主题为“连接-创想-未来”,深圳市创新投资集团党委副书记、总经理左丁获评南方周末2022年度科创力人物。左丁的办公室在深创投广场,紧邻深圳人才公园,从他身后的落地窗望去,就是深圳湾,一片连接香港新界外海与深圳南山的海域。如果说在中国改革开放初期,不少外资企业、风险投资机构通过香港进入内地,寻找建厂和投资机会,进入21世纪后,一批中国本土创投机构快速成长起来助力产业发展,深圳市创新投资集团(以下简称“深创投”)便是其中之一。深创投于1999年由深圳市政府出资并引导社会资本出资设立,是中国最早一批本土创投机构,目前管理基金近200只,资金规模约4300亿元人民币,投资项目超过1500个,其中239家企业在全球17个资本市场上市,在中国诸多创投机构中成绩斐然。2019年6月,左丁加入深圳市创新投资集团(以下简称“深创投”)担任总经理一职。“在本土创投诞生的二十多年中,尽管出现过股权分置改革、创业板开闸、新三板扩容、推动战略新兴产业板等机会,但人民币基金生死命门‘退出难’仍然存在。”在左丁看来,创投行业的大变化始于2019年。2019年6月13日,上海证券交易所科创板开板,同年7月22日,科创板首批公司上市,中国资本市场迎来一个全新的板块。一年后的2020年8月24日,创业板改革并试点注册制首批企业上市交易。自此,聚焦制造业与硬科技投资的人民币基金,迎来火红的退出收获期。左丁说,注册制改革从提出、试点到全面实行,企业上市过程更加透明、信息披露更加充分及时,促进了以“硬科技、制造业”为主要方向的国内创投行业发展,为境内科创企业融资发展和创投机构高效退出提供了重要途径,极大地支持鼓励了创新型中小企业。回看过去这四年,左丁与深创投的投资实践和理念,亦是中国创投行业与科技创新的发展脉络。
做创投要有产业政策视角
南方周末:自2019年加入深创投,你所感知的创投行业主要变化有哪些?
左丁:最大的感触是国内资本市场改革风起云涌。随着科创板和创业板注册制的落地,人民币基金退出渠道基本成型,IPO暂停的概率降低,客观上也有利于人民币机构发展。2022年,我们也感受到了“寒意”。一方面,疫情和不利的国际形势给中国经济带来较大下行压力,在新股注册制发行常态化背景下,退出收益下降甚至倒挂,出现投资难、创收难的局面;另一方面,行业轮动加速,以芯片投资为代表的“国产替代”风口似乎进入下行周期,投资主线缺乏,机构缺乏共识。
南方周末:2022年深创投有34个投资项目完成上市,你个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哪一个?
左丁:华大九天(301269.SZ)项目。华大九天主要开发用于集成电路设计与制造的EDA工具软件。EDA是信息科技和智能制造的底层基座,2020年华大九天占中国EDA市场约6%份额,居本土EDA企业首位,其部分领域产品实现了EDA的国产替代,在同样精度下,仿真速度比国外的产品快3~5倍,实现了具有市场竞争力的优效性。2017-2019年,深创投三年三轮向华大九天投资数千万元。其间,考虑到国外三巨头垄断国内市场,国产替代的成本高、接受慢、成功率低,各方反对声音很大,有集成电路领域的专业基金、知名基金起初都不投国产EDA。当时华大九天部分产品已被国外一些知名厂商采用,其技术的先进性已被市场认可,基于“优效性”的国产替代逻辑,我们投资团队组织专家论证会,坚持积极推进项目。这个项目,也体现了深创投“国家需要什么,深创投就投资什么”的策略。在投委会较难达成共识的关头,集团抛开单纯的市场分析逻辑,从产业政策视角进行决策,坚决支持了这笔投资。近年来,美国对华科技封锁的加剧、华大九天业绩的快速增长,不断证实了当初的投资逻辑。
南方周末:在深创投过去的成绩单中,有康方生物、宁德时代、迈瑞医疗、瑞芯微、中芯国际、复旦微电等,现在基本都成长为所在细分行业的龙头。你们如何在早期捕捉到这些项目?
左丁:这些案例都属于典型的硬科技项目。投硬科技首先要懂硬科技。只有真正理解企业核心技术,才能做到与创业者同频共振,做到在陪伴企业成长的过程中心中有底,帮忙不添乱。如康方生物这个项目,深创投及旗下的基金先后参与了四轮融资,一路陪伴企业成长。复盘项目投资,对企业所从事创新药产业的坚定看好、对创始团队研发能力的高度认可,是我们能够把握投资机会、做出投资决策最大的驱动因素。我们在内部一直对一线的投资经理强调要做到“研投一体”,研究先行。在对每个行业展开投资布局之前,先绘制产业图谱,对产业链的关键环节做到心中有数,这样投资的时候就可以按图索骥。另外,我们从2003年就设立了创新投资研究院(博士后工作站),培养了一支专业化的行业研究团队,专门从事硬科技各个细分赛道的行业研究。
南方周末:这是否意味着你们在不同领域会采用不同的标准和策略?
左丁:创业投资不存在放诸四海而皆准的“金标准”。新材料、新能源、创新药、信息科技以及高端制造这些战略性新兴产业,虽然都属于高技术门槛高成长性的产业,但是我们的投资策略可能相差甚远。具体策略与行业的竞争格局、技术的发展规律以及企业的成长阶段都密切相关。举例来说,在锂电和光伏领域,中国企业已经具备较强实力,产能占全球总产能比例超70%。在这个行业,我们就会沿着全产业链去布局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中国企业,而且会适度加大单个项目的投资金额。比如,在光伏领域,我们战略投资了硅料产量全球第二大的新疆大全能源,以及主打海外市场的光伏逆变器厂商首航新能源等。而在半导体行业,我国企业在全球市场中竞争力较为薄弱,当前正面临着“卡脖子”的风险。我们就会倾向于去投资布局一些核心环节的企业。
南方周末:南方周末科创力研究中心从研发投入、研发产出、公司发展等维度评测企业的科创力。深创投在投资过程中是否也会关注这类指标?你认为研发投入与创业企业未来竞争力之间是怎样的关系?
左丁:营业收入只是反映了企业当前产品的竞争力水平,研发投入是能够部分反映出企业未来产品的竞争力水平的。投资投的就是未来。因此,研发投入、研发产出等指标也是我们在投资过程中会重点关注的指标。持续的研发投入构筑了企业的技术壁垒,也是企业未来竞争力的基石。但是,当行业内的企业都在进行高强度的研发投入时,那么我认为决定企业竞争力的关键就是谁能高效地开发出符合市场需求的产品。比如,芯片产品在推向市场之前,要进行多次的流片测试。我们不能说,二次流片才成功的企业,一定比一次流片就成功的企业竞争力强。但是,一个有丰富流片经验的团队,可以用最少的流片次数完成产品的开发,不仅节约研发支出,更节省宝贵的时间。
帮助企业跨越 “死亡谷 ”
南方周末:这些年中国的创业环境,有哪些机会和挑战?
左丁:首先是科技创业的机遇愈发广阔,国际局势变化,尤其受中美贸易战、科技战影响,一大批“卡脖子”领域显露出来的国产化替代需求随之增加,新一代信息技术、新材料、先进制造、军工航天等产业有较大机会。许多产业龙头出于供应链安全考虑,开始扶持本土供应商和替代产品,以保障持续运行能力,这是一个时代的机会,有望形成中国特色的产业链和经济带。另外,中国的创投行业更加发达。虽然2022年投资有所放缓,但整体估算国内创投行业的资金体量仍然是5年前的1.5倍以上,每年几千亿的投资规模(注:中国证券投资基金业协会数据,2021年新备案创业投资基金4540只,备案规模同比增长32.5%至2242.90亿元),形成了创投机构、产业投资机构、政府投资机构为主、包含国内外资本的全周期多元化的投资机构群,创业者可以得到各方面资金和资源的加持。再者,从注册制改革的试验田到新高地,科创板制度体系逐步完善,发行上市也越发包容,为越来越多的高科技企业上市融资、发展壮大提供便利,进一步激发了投资机构投资科创企业的热情。挑战肯定也是有的,受经济周期及疫情影响,很多产业发展遇到瓶颈,尤其对创业企业、中小企业的发展不利。我们经常与被投企业说,当下最重要的是调整心态、聚拢资源,争取一切可以帮助企业穿越周期的力量,去赢得后疫情时代的竞争。近年来,创业团队逐渐成熟化、尖端化和体系化,大量创业者来源于国内外成熟公司中高层技术或管理团队,很多是拥有行业顶尖解决方案的归国人才。此外,产学研机构的高级专家团队投身创业的也逐渐增多,精英创业成为风尚。
南方周末:对应上述变化,你们做了哪些调整?
左丁:一是严格把控投资风险,投资节奏适度放缓。2022年以来,各地疫情起起伏伏,美联储加息,叠加俄乌战争等外部压力,一、二级市场估值与市值倒挂频现,投资赛道热度分化严重,投资风险显著增加。我们要求相关部门绝不“躺平”,利用这个窗口期加大投资策略研判力度,继续深化研投一体,常态化举办策略会,推动各业务团队分享投资热点。我们有意地控制了决策节奏,但仍然保持一定的出手频次。仅2022年上半年,集团决策项目数量80余个,决策金额超百亿元。二是响应深圳重大部署,紧密围绕“20+8”产业集群开展投资,(深圳2022年6月出台《关于发展壮大战略性新兴产业集群和培育发展未来产业的意见》,提出发展以先进制造业为主体的20个战略性新兴产业集群、前瞻布局8大未来产业),加强产业链研究,加大深圳项目决策力度,加快决策速度,新增投资不少初创企业、专精特新企业、高新技术企业、潜在“独角兽”企业。三是强化规范管理,积极募集战略性和专业化基金。基金管理方面,强化集团基金总体规划,实现区域聚焦、行业专精、旗舰运营,强化基金业绩考核,将IRR(内部收益率)、DPI(基金对LP已分配的收益占基金规模的比例)等业绩指标纳入考核;募资方面,持续提升专业化募资能力,在传统政府投资人基础上,实现战略性基金上市公司领域募资新突破。
南方周末:创投行业近年提出要“投早投小”,甚至希望能进入到前端实验室环节。深创投是否也在做这方面的尝试?
左丁:随着注册制企业的常态化发行,新股上市首日破发以及一二级市场倒挂现象越来越普遍。这也为创投行业敲响了警钟,倒逼投资机构去往更早期去投资,甚至出现了投资机构跑到高校、研究所去围堵教授的奇观。我们对院士项目、教授项目一直保持高度关注。我们投资的元化智能、博升光电、芯辰半导体、思哲睿医疗等,都是其中典型。教授创业的优势明显,能够成为国内知名院所的教授通常是在本专业领域做到了国内甚至是国际的先进水平,其转化的科技成果也具备相当的技术壁垒。但是,我们也需要看到学术研究与产品开发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学术研究往往追求的是技术的绝对先进性,而产品研发往往是针对市场的特定需求开发出合适的解决方案,不一定是技术最先进的。而且,从实验室阶段走向批量生产,还有着巨大的鸿沟。如何实现“惊险一跃”,也是考验教授创业的最大难题。因此,对于教授创业的早期项目,我们不仅提供资金,同时还会从股权架构的设计、战略规划、企业的经营管理、产品化能力、政府关系、市场拓展与产业对接、人力资源以及法律财务咨询等多个维度全方位赋能科技创业者,成为科学家的创业合伙人。
南方周末:在你看来,中国推进科创的当务之急是什么?创投在其中还能做哪些事情?
左丁: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坚持创新在我国现代化建设全局中的核心地位”。要推进科创当务之急是要深化科技体制改革,加大多元化科技投入。从创投行业来看,我们主要从投资方向和成果转化机制两方面力促创新。第一,以国家战略需求为导向。深创投致力于做创新价值的发掘者和培育者,加大硬科技投资力度,深度布局“卡脖子”“专精特新”“双碳”等领域。第二,创投在支持科技创新中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包括价值发现、商业化潜力评估、引导研发及人才流动方向等等。我们与许多新型科技研发机构保持紧密联系,可以介入技术来源的主体,开展合作和对接;帮助高校、科研院所进行科技成果转化,同时将院士、教授、归国人才手上的项目和初创企业对接以加速转化。此外,积极鼓励企业创新,创投可以更好地帮助科技成果从实验室走向市场,帮助真正有创新价值的企业跨越“死亡谷”。欲知企业科创力具体表现、更多科创政策,可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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