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3月上旬,去昆明的云南白药。这是“走进标杆工厂”的第九站了。这家企业,我去的次数快凑够一只手掌了。它的牙膏工厂原本在市区,以前去都能看到繁忙的景象,尤其是来来往往的铲车,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十年前,云药总部搬迁到了呈贡,新的牙膏工厂经过了几轮的技术迭代,最近的一次是在去年年底完成的。我们这次走进的,便是这家新工厂。云南白药牙膏在全国市场的占有率高达24%,是名副其实的行业老大,年销售额60亿元,年产牙膏约4亿支,全部产能都在我们去的这家工厂。在这里,先请大家做一个选择题吧:
你觉得这样的工厂,需要多少工人?(单选)
1000人500人50人是的。只需要50人。如果按产量计算的话,人均年产牙膏800万支,按人均营收计算,每个人高达1.2亿元。我仔细地观察,制膏车间和灌包装车间已经完全实现了无人化操作,在仓储环节,码垛机器人替代了搬运工,铲车则被AGV车取代。在质检车间还有十多个工人,他们与监测设备协同工作,纸板包装线上也有一些人,他们之所以还在,是因为机器替代的成本高于人力。厂长告诉我,目前制膏环节还有添料和维护清理的工人,在人工智能的技术应用上之后,这部分的人员还可以省下几位。随我前去参观的学员,大多是制造业的中小企业主,他们的脸上都写着同样的问题:以后,制造工人去哪里?中小牙膏企业怎么办?
二
如果不走进工厂,你可能无法想象那里正在发生的变化。——在海尔的洗衣机工厂,一台洗衣机从一块钢板到最后的成品,全部生产时间约38分钟。原本一台洗衣机的人工质检时间约五分钟,现在被5G质检机器人替代,约只需要45秒;——在极氪的新能源汽车工厂,从一块钢锭到整车总装完成,为一条庞大而不间断的生产线,年产30万辆车,约需1000名员工;——在慕思的寝具工厂,日产一万张床垫,约需200名员工,生产线可以同时制造不同尺寸规格、不同填充材料的床垫,实现了以前无法想象的大规模定制;——三一重工是国内建筑业最大的装备制造工厂,在2017年,它的蓝领工人和工程师之比为9680人∶2700人,到去年底,为14560人∶12200人,到2025年,这个比例将改变为3000人∶30000人。被改变的不仅仅是生产的速度和人均劳动效率,还有很多原本被污染所困扰和一些被认为很有技术含量的工种正在被取代。在陶瓷卫浴工厂,施釉工是最苦最累的一个工种,由于长年被釉料所包围,他们是最大的尘肺患者群体,如今,随着施釉机器人的出现,这一工种已经消失。在皮具工厂,裁皮师傅因为对各种毛皮质量的娴熟了解而备受尊重,也是收入最高的一个工种,然而随着带有扫描计算功能的裁皮机的出现,他们已经集体消失了。
三
行走在一家又一家的标杆工厂,我一次次地陷入沉思。如果说,车间是制造业最基础的计算单元,那么,在这里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则意味着,我们必须重新思考中国新型工业化的路径和可能性。我有几个判断,写在这里:▶▷判断一:中小制造工厂将面临前所未见的大淘汰。随着云药牙膏、海尔洗衣机等巨型智能化工厂的出现,以组装为核心竞争力的中小工厂,在未来将没有存在的必要性。大工厂的成本下降和产能外溢,将在一个又一个的行业发生“规模通吃效应”,这一态势其实已经正在发生。▶▷判断二:机器人及智能化工具的广泛应用,彻底改变以往的劳动力模型。制造业对劳动力的强大吸纳能力将减弱,缺乏技能的蓝领工人将大规模减少,而高水平的技师和工程师则出现短缺。这将对现有的高等教育和职业教育造成挑战,同时也意味着新的机会。在未来几年,制造业的劳动力优化,是一次极速而残酷的过程。▶▷判断三:产业集群的配套,将是区域工业的核心竞争力。在区域型的产业集群带,大型企业将扮演“链主”的角色,它们提供技术研发、新产品中试、集成整合以及资本联结能力,从而带动整个地区的专业化分工。在这一过程中,每一家工厂的“围墙”都将被拆除,传感器和大数据把订单串联起来,重新进行价值链上的利益分配。▶▷判断四:中小制造企业必须专注于“专精特新”,心无旁骛,拒绝做大。再小、再普通的一个工业制成品,都在零部件上有自己的技术门槛,以及可以深耕和迭代的部分。中小企业只要能在一个点上,形成自己的专利性优势,都可以在国内乃至全球市场上拥有一席立足之地。企业主必须放弃“规模幻想”,向产业的深度拓进,甘于当配角,努力成为不会被抛弃的隐形冠军。从2013年4月,德国学者孔翰宁在汉诺威博览会上提出工业4.0这个概念,到我此刻写这篇专栏,刚好整整十周年。这是工业革命历史上最宏大而残酷的十年,也是中国制造业脱胎换骨的十年。它的光芒一度被消费互联网的浪潮所掩盖。今天,大潮退去,工厂重新回到镁光灯下,“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在今年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还将继续走进一家又一家的标杆工厂,把我看到的、想到的,在这里向大家汇报。你若有意,约你同行。
本篇作者 | 吴晓波 | 当值编辑 | 武新月主编 | 何梦飞 | 图源 | VC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