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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业家为什么粉「苏王曾」

作者:何伊凡 来源:中国企业家杂志 265102/23

留下名字与事迹的历代人物中,拥有企业家粉丝最多的是三个人:苏轼、王阳明、曾国藩。喜欢苏轼,是因为其旷达洒脱,可以对冲创业的种种压力;喜欢王阳明,是因为其通过“心学”将成圣贤与成英雄融为一体,符合创业的愿景;喜欢曾国藩,是因为他有一套兼具“困

标签: 企业家 苏轼 王阳明 曾国藩

留下名字与事迹的历代人物中,拥有企业家粉丝最多的是三个人:苏轼、王阳明、曾国藩。

喜欢苏轼,是因为其旷达洒脱,可以对冲创业的种种压力;喜欢王阳明,是因为其通过“心学”将成圣贤与成英雄融为一体,符合创业的愿景;喜欢曾国藩,是因为他有一套兼具“困勉”与“拙诚”“刚毅”与“谦谨”的功夫,是创业最需要的领导力。

当然,这三人所思所行致广大而尽精微,都难以定义,更无法标签化。如此分类,只是为了入门方便,不过难免以偏概全,陷入言辩与文字上的着相。

以出生年记,苏轼早于王阳明435年,曾国藩晚于王阳明339年。“唯达者知通为一”,跨越数百年的三人身上又都兼有彼此的特点。真正的圣贤,反而没有所谓的“独特魅力”,他们的存在,是为了给后来者提供一个自我触见、自我啄破的机会,这种触见与啄破,需要每个人用自己的生命去真诚体悟。

对企业家而言,从他们三人身上最容易体悟到的是,从逆境里转败为胜的希望哲学。恰如历史学家王尔敏所说:天下有一帆风顺之庸才,却并无一帆风顺之英雄,庸才必与草木同朽,而圣贤豪杰之坎坷起伏,生死荣辱足以供后人凭吊与研讨。

这三人后世风光无限,其实在他们自己的时代,活得都挺悲催。苏轼自正式入仕为官,就煎熬于官场倾轧,最后新党、旧党皆不容他于朝堂之上,半生在被贬逐、起用之间折腾;王阳明下过锦衣卫的诏狱,杖刑之下几死复生,又被贬到九死一生的蛮荒之地,时常疾病缠身,立下平定藩王的战功却多次遭人构陷;曾国藩屡试不中,做京官皇帝给他小鞋穿,和同僚关系也不好。从愤怒青年混到落魄中年,终于有机会组织团练,却没钱没权没兵没资源,被兵痞追骂,让太平军打得几次自杀。

中国人喜欢用数字“三”来概括提炼,苏轼有三起三落,王阳明有“前三变”“后三变”,曾国藩也有三次脱胎换骨,每个数字背后,都是无数狼狈。他们也有肉身,也有绝望、恐惧、孤寂、愤怒,但最终内圣而外王,不但战胜了自己,也不战而胜赢了环境,既是思想的巨人,更是行动的巨人。

“苏王曾”在人到中年,事业低谷时,都发生过一次蜕变,企业家可由此管窥如何突破“被卡住”的状态。

苏轼被卡在“黄州时刻”。宋神宗赵顼元丰二年(1079年),御史罗织材料,称苏轼在诗文中愚弄朝廷、毁谤国事、反对新法,结果苏轼身陷乌台诗案,在御史台经历了103天酷烈的审讯,后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1080年2月,他到了黄州(今日湖北省黄冈市黄州区)。从名满天下的文士, 一下子坠落到污泥浊水,与渔民樵夫混杂,被醉汉推骂 。宋代文官的俸禄虽然丰厚,可是做官的人一经谪放,就只剩下微薄的实物配给。苏轼手头的钱款最节俭也只可支撑一年。贬谪漫漫无期,虽有大江风月,又岂可充当柴米油盐。他每日为稻粱谋,而时间奔流向前,他已45岁,一个热爱生命又满怀抱负的中年人,茫茫不知前路。初到黄州时,他写下了“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万事如花不可期,余年似酒那禁泻”等词句,已有穷途之悲鸣。

王阳明被卡在“龙场时刻”。正德元年(1506年), 大宦官刘瑾专权,操纵朝纲。南京科道戴铣因为弹劾刘瑾被打入大牢。王阳明义愤难平,向皇帝上书试图救出戴铣等人。刘瑾大怒,代拟圣旨,把王阳明杖责四十,关进大牢。在1507年春天,他被贬到了贵州的龙场驿,担任驿丞。1508年春,他到了龙场。龙场比黄州还偏远得多,自古就被视作蛮荒之地,自然条件恶劣,道路艰险,当地居民与外人语言不通,还常把中原来的人杀了祭神。王阳明无米、无菜、无盐、无油、无火、无水,为存活下来,一介书生亲自去砍柴、挑水、采蕨、摘菜、煮饭、浇园。当地缺医少药,瘴疠侵于外,忧郁攻其中,还要小心刘瑾的魔爪伸到眼前。他时年37岁,某次在小溪中戏水,却从澄清的溪水中看到倒映出的白发,愕然不已,写下了“溪水清见底,照我白发生。年华若流水,一去无回停”。

曾国藩被卡在“湘乡时刻”。咸丰七年(1857年),曾国藩借父丧,把军队扔到江西,自己回老家长沙府湘乡县杨树坪(今湖南省娄底市双峰县荷叶镇)守孝,实际是和皇帝赌气,希望能获得实权。没想到咸丰一怒之下,批准他在家守孝三年,等于解除了他的兵权。曾国藩一下成了弃妇,他的官场宿敌个个喜形于色,大骂他假道学、假忠义,气得曾国藩卧病在床。更让他痛苦的是,建立不世功业的千载良机就这样眼睁睁跑掉了。当时太平军发生了天京事变,正处在由盛转衰之机,眼看许多部下都因军功飞黄腾达,他这个湘军创始人却只能冷冷清清待在家里。这一年他46岁,虽然素以坚忍著称,也挺不住了,满腔怨气,跺着脚把江西文武都骂了个遍,骂够了就找几个弟弟的茬儿,后来连弟媳妇都开始骂。语言粗俗,大儒的风度荡然无存。

这三个时刻的他们,中年危机与事业危机叠加。今天的企业家遇到资金链吃紧、市场萎缩,投资人翻脸、合伙人拆台时,不妨想一想这三位。他们正站在黄州、龙场和湘乡挥手:你还惨得过我?

“不经历风雨,就不能见彩虹”,听来洒脱,可只有在风雨中的人才知道有多难熬,而且不知能否熬过去。毕竟死在放逐之境的人,比走出来的多得多。然而,他们置之死地,终于真正后生了。

初到黄州,苏轼曾“专读佛书”,这只是一时纾解心中郁结之气,后来又读史书,与现实交相印证。他还经常去黄州近郊闲逛,赤壁是去得最多的地方。他泛舟江上,悄立矶头,三国时的风流人物如露如电闪过,一木一石也前所未有的亲近。心境真正的转变约在1082年3月,他去沙湖途中遇雨,“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写下了《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其中有“一蓑烟雨任平生”“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千古名句。虽然淋雨后大病一场,可终于进入仰俯自得的状态。后来游蕲水清泉寺,传说晋代王羲之曾在此挥毫,唐代陆羽曾在此品茗,他看到寺门前流水由西向东,写下了《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此时他已年近半百,可不再悲叹白发,而是融入一切有情众生,获得了游于万化的自由。

王阳明的龙场顿悟,是中国思想史上的一件大事,从“顿悟”两字,可见其戏剧性。生死,是一大关,儒家专注于生就是为了克服对死亡的恐惧。如果不能打通生死,哪怕闯过了其他所有关卡,也不能成就圣贤之道。王阳明在龙场以超脱生死念头为主要追求,他在屋后建了一个石棺材,日夜端坐其中,参悟生死之要义。一天夜里,他恍然顿悟,随即发狂般欢呼雀跃,感觉就像云开雾散。他觉悟,原来圣人之道蕴藏在每一个人心中,一直沿用的心外求理就是一个错误。他心中郁积的活力,如火山喷发,*次体会到“心”与“理”的融合,再尝试用儒家的经典学说去验证自己顿悟的成果,结果一一契合。

曾国藩在困居的极端痛苦中,开始重读老庄之学。其实青年时期他就曾经熟读这些典籍,但过去对“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弱脆,其死也枯槁”,并无感觉,如今读来,却像劈入大脑中的一道闪电。曾国藩家训中很重要的一条来自他的祖父:男儿以懦弱无刚为耻,男子汉,就要刚强倔强,和困难直面硬怼。他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片面理解了。道家的圆融无碍和儒家的勇猛精进是不冲突的。他把自己从京城到起兵以来的种种情景在大脑中一遍遍过,渐渐打开心结。原来自己“胸多抑郁,怨天尤人”,在官场上一再碰壁,不只是因为皇帝心胸狭隘,大臣私字当前,更主要是由于自己性格上的种种缺陷。他过去总是怀着强烈的道德优越感,自以为光明正大,人浊我清,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反感。

事要做得通,先要想得通,可若只想得通,出了房门还是一筹莫展,就限于精神胜利法,鸡汤式的自我疗愈。此刻他们毕竟还是被囚禁在一片小天地中,外部环境并没有变化,幸好,三位都是行动派,从心随境转,到心能造物。

苏轼认真种地,朋友帮他请领到一片荒地,大约50亩,贫瘠不说,还到处是瓦砾。他根据地势高下,做好规划,开荒垦殖。荒地本无名,他命名为“东坡”,自号“东坡居士”。从苏轼到苏东坡,他终于脱胎换骨。这期间他的创作迎来井喷,在黄州4年又2个月,期间写出了753篇(首)诗词歌赋文札,一个月将近29篇作品。在1082年大悟这一年,就写下了豪放派开宗之作《念奴娇·赤壁怀古》,宋词由此在婉约外再开豪放一派,还写下了“二赋双珠可夜明”的《赤壁赋》《后赤壁赋》,写出了中国古代三大行书之一《黄州寒食诗帖》。他作为一个资深吃货,美食能力大爆发,研制了东坡肉等美食、美酒80余种,并改变了中原地区认为猪肉是贱肉,上不得台面的饮食习惯。

王阳明也认真种地,他学习当地人的方法,焚烧草木,开荒种田。除了求生之外,他能做的事,也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讲课。他在当地人给他建的小木屋“何陋轩”办起了文化班,还置办些教具,“琴编图史,讲诵游适之道略具”。最初学生都是土人,渐渐吸引了附近州府的生员。他对学生的教化与其他儒学家又大不相同,不是诵读经书,而是和诸生一起游山玩水,听风赏月,饮酒弹琴,在不知不觉中,随处点化人。没过多久,仰慕他的学生不远千里而来。“何陋轩”就成了名垂史册的“龙岗书院”,偏远的西南小县,竟也气象万千。到1510年3月,他结束了流放生涯,到庐陵上任,做了7个月县令。

曾国藩倒没有种地,他认真写信。致信各位好友,请大家给他多提意见,其中有一位曾经的幕僚罗汝怀,寄来了一封长信,毫不客气地把他骂了一通。1857年下半年,他写下一句话:丈夫当死中图生,祸中求福。又写自己的四大缺点:偏激而好名;喜欢公开批评讨论别人的过错;做事有始无终;待人接物过于怠慢。此刻机会突然又降临了,咸丰同意了他好友胡林翼的请求,让他办理浙江军务。这次他出山之后,朋友们惊讶地发现,曾国藩变了一个人,变得和气、谦虚、周到。以前做事不讲究俗套,现在也和那些官吏一样注意礼仪排场,主动拜访大小衙门,而且应酬周到,每信必复。他对皇帝不再直言不讳,奏折的风格沉稳谦逊,毫不讨价还价。其实他的风骨未变,只是学会了应物而不自伤,以无厚入有间。

他们三人的“悟”,不是从虚空中悟,不是以学解道,而是从日用中,从俗务中打捞自己的本心,再将本心放回到生活中去,这是活泼的,生生不息的一股活水 。即使在悟后,他们也并非就一路坦途了,只是从此找到了生命的舵柄,不管风浪再大,只要舵柄在手,就不会慌张。他们永远不躺平,也不急迫地奔向目标, 最终都回答了一个问题:什么样的人生才值得过。

在“苏王曾”的时代, 自然还没有企业家这种角色,可他们身上都有“企业家精神”,在如何打通身心关系、物我关系、人己关系、天人关系等方面,提供了可借鉴之处。今天我们看乔布斯的极简主义,看马斯克的*性原理,看稻盛和夫的利他之心,从那些最*企业家的底层逻辑中,尽管他们可能对“苏王曾”并不了解,但依然能感觉到相似的脉动。读懂了他们,不管在何种际遇之中,企业家也都能保持大丈夫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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